花冷月闲

漫谈童年创伤对人格形成的影响 ——从《王尔德》的“百合王子”说开去

都是大学时写的,搬运过来存个档。

2015-05-19


从没有谁能够成为彻底的成年人。


——桑多尔·费伦奇(Sandor Ferenezi)


在布莱恩·吉尔伯特(Brian Gilbert)导演的传记作品《王尔德》中,其中最亮眼的当属裘德·洛(Jude Law)饰演的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勋爵(Lord Alfred Douglas)。王尔德昵称他为波西(Bosie),即使因他身陷囹圄也依旧将他视作“我甜美的玫瑰,我精致的花朵,我百合中的百合”。然而这枝精致的花朵,却成为了王尔德一生的劫难——致使这位伟大的剧作家身败名裂的导火索,正是波西与其生身父亲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波西于1870年出生在英国的伍斯特郡,是他父亲的第三子。波西从小受母亲溺爱,而父亲昆斯伯里侯爵九世臭名昭著,平生最喜欢三样东西:拳击、女人和马。威胁别人时就说要“用马鞭狠狠地抽你一顿”。父亲的暴虐、冷漠和母亲的纵容、娇惯,很大程度上扭曲了波西的性格。正如美国心理学家鲍德温(A.Baldwin)等人在20世纪40年代概括的那样,父母的教养方式如果是专制的,那么孩子就会出现反抗、情绪不稳定的性格特征,娇宠则对应着任性、幼稚和神经质 。波西的性格正是这样的一个结合体。而正常父爱的缺失,也极大降低了他成长中的安全感。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是骄傲自负、放荡不羁、傲慢无礼、挥霍无度。而且他和王尔德的相处也时有磕绊。但王尔德意识到,“他只是个脆弱的孩子。他需要爱。”王尔德愿意出庭控告昆斯伯里侯爵诽谤,也多是因为波西的怂恿——他难以忍受父亲对他生活的干涉、加诸他身上的侮辱,和父亲的傲慢、暴躁的脾气,父子之间长久对立的矛盾亟待爆发。


波西在某种程度上跟他所敌视的父亲是相似的,比如同样的反复无常、同样的暴躁和口出不逊,他亦有身为贵族的骄傲和虚荣心,无法在大众的指指点点前做到沉默,无法接受声名狼藉光鲜不再的王尔德。波西排斥父亲,又继承了父亲性格中的弱点,并且自身完全没有察觉,更无需提自我反省了。他的母亲在给王尔德的信中也说波西是“我孩子中继承了致命的道格拉斯家族禀性的那一个”。关于人格在后天的继承性,与此相似的心理学研究是童年受到过家庭暴力的男性更可能对其后代施暴。弗洛伊德就曾通过精神分析法进行过解释,他认为个体在童年时期遭受的创伤以及本我和超我的冲突使人受到挫折,被压抑到无意识中,这种心理能量向外宣泄时就产生了暴力行为。即使有的男性内心已经意识到家暴是不对的,但行为上仍然无法控制——这是一种情感模式上的缺失。我们人格的成长过程离不开对亲近的人的模仿,父亲的“榜样”力量几乎是潜移默化的,如果这个角色的教育方式只剩下暴力,那么当我们面对自己的孩子时,除了暴力,我们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去回应孩子的叛逆——或者认为其他的办法都不如暴力行之有效。受到父亲暴力的阴影笼罩,波西成为了一个以极端方式来表达不知如何去爱的焦虑的年轻人。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也在波西身上得到了体现,人最迫切的需要才是激励人行动的主要原因和动力,当这些需要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就会表现出相应的问题。一般来说,某一层次的需要相对满足了,就会向高一层次发展,追求更高一层次的需要就成为驱使行为的动力。但处于专制、暴力家庭中的孩子,常常认为外在世界是不稳定的,父母的关系是不确切的,暴力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人们就是欠揍……对他们而言,安全的需要很难得到满足,这样他们很难向更高层次发展,而是去不断地寻找安全感,从而限制了自己的发展,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安全感的缺失,使波西对父亲的恨,蒙蔽了他对王尔德的爱,取而代之的就是幻灭——曾经的他过分依赖王尔德,以为他无所不能。 “正如神经症患者经常做的那样,指望他人尽善尽美,对他人提出种种无法忍受的要求,这也不是爱。这些要求包含着一种敌意:‘如果你不能尽善尽美,那就趁早滚蛋吧!’” 而波西对应的典型言论便是给病痛之中的王尔德所写的信“你像尊偶像,没了底座就没意思了(When you are not on your pedestal you are not interesting.)”。也有学者认为,波西对王尔德的依恋和父爱的缺失有很大关系,而且当时的王尔德在自己有一个家庭需要抚养的情况下,还经常花钱给波西买礼物,承担他的大宗娱乐花销,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满足无不让波西耽溺于这段爱情。“追忆当时,与我相伴便是奢侈,便是高雅生活,便是无限的欢娱、不尽的金钱。你的家庭生活使你腻烦。……在我这边,除了我心智上的魅力外还有口腹声色之乐。” 但昆斯伯里侯爵,也就是波西的父亲,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完全冷酷无情的人,他给孩子们零用,也关心他们的学业和生活,但毋庸置疑的是其表现的方式过于极端。在晚年,波西也反思道:“我的父亲,是不是一直都爱着我?就像我在他跟我敌对前那样爱他。他只不过是做了奥斯卡(王尔德的名)说的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杀死他们的所爱。奥斯卡、我的父亲和我做的难道不都是这样的事么?”波西最终走出了对父亲和王尔德的恨,然而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很难从童年的创伤中醒悟过来。谈及那个时期,他们只有深深的迷失和压抑。


我们知道生活的基本目标是获得尽可能大的安全感和快乐。按卡伦·霍妮关于神经症的理论来看,如果人是受一种直接的希望获得满足的愿望所推动,那么态度中就会带有自发性;而如果是为焦虑所驱使,那么人的感受和行为就具有强迫性。这两种不同的动机在获得的满足上也不同——大体上正是在获得快乐和获得安全感之间的差别。对于正常人来说,在爱里面最主要的是情感,而对于有童年创伤的人而言,主要的感受是安全的需要。


从一开始,母亲满足了孩子所有与饥饿本能相关的需求,她给予孩子安全感,这种保护角色继续存在于成人的精神中。而对于女人,她仍在潜意识寻找在与她的丈夫或者喜爱男人的关系中那些与在她原始关系中的特点——父亲在孩子的感情生活中同样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甚至影响了之后所有的爱情关系和人际关系。


所以我们看到,波西的暴戾虚荣和对金钱的依赖,无不因为在童年时承受了相较主体的承受能力、控制能力、应对刺激的能力而言的,更为过度的严重刺激——至亲的背离。“链子断了。撑持了数千年,迟早有断裂的一天。孝道拉扯住的一代又一代,总会在某一代斩断。那种单方面的爱,每一代都对父母怀着一份宗教似的热情,却低估了自身的缺点对下一代的影响。” 空缺,意味着穷其一生的追寻和填补,而无数人也许差一步就得到救赎,但一步之遥,足以横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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